General Hakutaku

穆霓凰想过很多次，如果宋凝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用什么样的言词应对，然而当那少女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发觉自己做的都是些无用之举，她压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努力的调整着脸上的肌肉，想和帅帐里其他怒目而对、义愤填膺、恨不得杀之以图后快的部将们一样摆出一张穷凶极恶的脸色来，最后收获的也只不过是一张僵硬酸痛的脸罢了，她明明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最后能宣之于口的也不过是一句：“你来做什么？”



黑色的巨大棺椁被六十四名白衣素裹的士卒抬进来，甲胄在身的年轻将军望着穆霓凰一字一句的说：“敬武校尉、下关守将宋凝，奉吾皇之令，特来将穆深大帅的尸身奉还。”

不出所料，强自压抑的帅帐一下子沸反盈天起来，早已经按捺不住部将们纷纷跳了起来破口大骂，几个性子急躁的将军甚至将佩刀抽了出来，利刃加身的宋凝倒是丝毫没有在意那明亮的有些晃眼的刀刃，她几乎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穆霓凰的脸想要看出些什么，只可惜，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看到那张僵硬的甚至有点木然的脸，没有一丝情绪。



穆霓凰静静的盯着她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别的，这样诡异的反应让宋凝有些惶然，她不害怕穆霓凰恨她，恨也是一种感情，只是现在，她恐怕连被她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事情怎么就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宋凝心里想。其实她晓得的，再深厚的感情，再炽热的爱恋也抵不过国仇家恨，要怪只能怪她是南梁的郡主，而自己却是大卫的将军。只是她明明晓得这些，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为自己开脱，告诉自己做的没什么错，当她看到穆霓凰那张冰冷到麻木的脸，她的心仿佛被千万把利刃刺穿。可她还要强忍着，一字一句的说出国书上的话：“卫梁两国素来交好，每岁朝贡往来未尝失礼。年前贵国皇帝千秋节，我朝亦遣使觐见，厚礼祝贺。贵国皇帝亦云'愿梁卫交好，永世不移'。然穆深郡王罔顾两国交情，擅起刀兵，侵我国土，犯我国威，以至于两军交战，而郡王横死阵前。郡王虽不念两国旧好，寡君却不能不顾及卫梁之间的友谊。故将穆深郡王的尸身奉还，以示两国友好。”



穆霓凰端端正正的坐在帅案之后，面无表情的听着宋凝照本宣科，所有的字都争先恐后的钻进她的耳朵里，又一个不落的钻了出来。她似乎是在看着宋凝，又似乎是看向宋凝身后那座巨大的棺椁，帅帐里那些义愤填膺的叫嚣她似乎充耳不闻，等到宋凝的声音停下来，她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那棺椁走去。那里面躺着的是她的父王，那个男人不管面对弟弟还是下属永远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样子，唯独对她不加辞色，小的时候她也曾骑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玩耍，长大了也是他手把手的教给她剑法，无论军务多么繁忙他总要抽出一个时辰来陪着她给她讲解兵法，她原以为父王是一座永远为她遮风挡雨的大山，只要父王还在，只要在父王的身后她就永远都不会害怕。可是现在，她的父王冷冰冰的躺在那里，她的大山倾倒了，她的天空崩塌了。这一切，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错信了人，爱错了人！她的眼神终于不再空洞麻木，炽热的火在她的瞳孔中肆意的燃烧，她终于和宋凝对视，神色中是不加掩饰的怒意和仇恨。



这愤怒的眼神让帅帐内的局势更加紧张，本就已经怒火中烧的将领们更是直接把刀拔了出来，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把这些用阴谋诡计害死自己老主公的贼子们碎尸万段。只是这眼神却不足以让宋凝的内心动摇，倒不如说她更加苦涩，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不咎于被倾倒上一桶冰凉的水，她冷眼缓缓扫视那些恨不得立马杀了她为老王爷报仇的将领，最终又把目光投向了穆霓凰。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她，那曾经对她温言展笑的面庞再找不出一丝过往的温度，她张了张嘴，还是问了出来：“霓凰，倘若今天站在我这个位置的是你，而棺椁里装的是我哥哥的尸骨，你也会是现在这个表情吗？”


燃烧的怒意被生硬的撕开了一道缝隙，穆霓凰并没回答，而宋凝也未曾想要她什么答案，两个人的心都渐渐冰冷了下来。宋凝最终只是看了看穆霓凰，也不顾加身的利刃，转头走了出去。